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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婉君抗拒不过一瞬,同样环住了她的满布疮痍的身躯,秦水凝疼得蹙眉,不知是痛苦所致,还是心思所引,眼眶蓄着的泪水终是落了下来,随风而逝。
“我不敢想,不敢想再晚些救你出来会怎样,我在监狱外等你出来的时候都还在担心,担心他们将你的尸体抬出来,交给我,告诉我人给我放了,秦水凝,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她幽幽地倾诉着委屈,边说边收紧双臂,即便知道她疼,也要将她锁住,像是再不放她离开自己寸步似的。
秦水凝同样,甚至较之她还要更加用力,两个身着单薄的人在冷风中相互取暖,过路的行人还当她们是对不舍离别的姊妹,暗叹情深至此。
秦水凝不断抚摸着她的脑后,将她的埋怨全部接纳,又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话说得十分莫名。
“我十六岁那年,父亲投军,投的便是你们谢家,微山湖一战身中数枪,死的时候身体里还长着子弹,他们营是为了给你哥哥争取时间而悉数覆灭的。
东北沦陷,出山海关时我险些丧命,你救了我,这份恩我不报,全当扯平了。”
谢婉君隐约意识到她要继续往下说出什么话,用力想要挣开她的怀抱,挣脱不开便想挪开脑袋看她,然秦水凝的手按在她的后脑勺,使劲按着,显然不愿对视。
明明怀抱越来越暖,不断地滋生着温度,说出口的话竟是那么冷漠,她正要胡乱喊话,阻止秦水凝继续说下去,可下一句却让她立刻消停了下来,浑身的血都跟着凉了。
秦水凝说:“那天醉酒,你在车上说的话,我听到了。”
虽未听全,到底记住了个模糊的大概。
“婉君,我不欠你,你也不欠我。
所以,我们就走到这儿罢。
正如你说的那般,我们并非同路之人,那么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无论好坏,各不相干。”
“秦水凝,你没有良心。”
谢婉君用尽全力将她推开,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完,更不可能就这么轻易了了。
亏我还想为你让步,想着如何如何地保护着你,想你在狱里吃苦,定然瘦了,还为你寻了个做本帮菜的厨子,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你舍弃我!”
她又如何能说真正的心里话,置身于黑暗的其实是她,而非谢婉君,她已经无可抽身了,又何必将好好的一个谢大小姐也拽进来?千言万语,话到嘴边,秦水凝克制情绪的样子冷漠得让谢婉君觉得恐怖,她只冷静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撒泼的无赖,分外从容地想要与之擦肩而过,头都不回。
她向南走,并非小佟停车的北桥堍,谢婉君又顿觉心慌,急忙追上,攥着她的手臂祈求:“你不能这样,我就当你刚刚的话没说过,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新来的那个厨子手艺极好,上次在饭局我见你夹了好几口葱烤鲫鱼,就知你爱吃,我帮你尝过了,回去我就让他做……”
秦水凝纹丝不动,淡漠地看着她聒噪,微蹙的眉头看在谢婉君的眼里是明晃晃的不耐烦,她双眸中的雨幕更盛,已经要看不清秦水凝的脸了,看不清才好,就能装作没被嫌弃,她的语气有些哽咽,声音颤抖,还佯装轻快,俏皮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你瞧我这记性,我得先给你请个大夫,不,我们上车,我直接叫小佟开到医院去。
今日的风可真大,吹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还犯矫情,拉着你走这么久……”
“婉君,你别这样。”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谢婉君,心头钝痛不止,身上的痛也被唤醒了,她想她坚持不了多久,势必不能再停在桥上继续拉扯。
于是她甩开谢婉君的手,语气愈冷:“你好歹是堂堂东北谢家的谢大小姐,如此这般,脸面何在?骨气何在?倒是让我确定,我看错人了。”
话落,她转身就走,颇为自得地拢了两下绒线衫的衣襟,愈发露出憔悴的轮廓,背影是十一分的决绝,逐渐消失于视线,隐没在人海。
谢婉君紧咬牙根,用毫无温度的手背揩了下眼睛,后知后觉抹花了妆,引路人多看了两眼。
她倔强地昂起头颅,看到远天过路的莺燕,身体已经被风吹得僵硬了,她拽下挂在盘扣上的帕子,用力却缓慢地擦眼角乱飞的妆痕,因未带手包,只大致觉得没那么狼狈了才停手,旋即转身向北,毫不露破绽地下了桥,上车后又语气平静地吩咐小佟:“回家,我中午想吃葱烤鲫鱼。”
与此同时,外白渡桥南桥堍,一位穿藕粉旗袍、淡黄绒线衫的女子骤然晕倒,经好心人出手叫了辆黄包车,就近送到公济医院。
漫长的凛冬(03)
当晚严太太往谢公馆打了通电话,邀谢婉君到家里打麻将,黄妈在楼下接通,擅自做主给拒了,她知道严太太和谢婉君关系熟络,平日里没少差人来谢公馆送东西,极为恳切地同严太太解释道:“大小姐中午吃多了油腻的,吐得都见血了……”
严太太忙问:“去医院了没有?”
黄妈答:“不肯去,请过大夫来家里看,不过是老毛病。
下午便没再出门,躺在床上养着,我刚上楼提醒她服药,也没应声,想必是睡下了。”
严太太那头有些吵闹,家里有人,她碍于人情抽不开身,故而只叮嘱黄妈好生照顾谢婉君,她明日再来探望。
黄妈一通道谢,电话便挂了。
楼上谢婉君躺在床上,背对着房门,双眼是睁着的,黑溜溜地转着看窗外漆黑的天,满心凄凄,间或吸两下鼻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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