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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珣垂首睇过,颇觉陛下妙语解人颐,欲笑不笑,心口憋得酸痛起来,暗自心道:不若让她先饮一杯,化出一副经天纬地来,从此做个经纶满腹的文皇帝,留下几笔诗章万世传颂,也能算如她所愿,流芳千古了。
他心中暗笑,面上却端庄,偏头举目,慢吞吞地说,“……承蒙陛下赏赐,臣铭感五内。”
光禄寺为陛下备膳,有时丞相入殿与女帝议事,内侍遣人来通报,总要多备下一份,如今亦然。
谢珣端坐在案后,大袖铺陈在席上,谢过陛下恩典,菜肴分下去给侍御们分了,他只要了两样糕点,掩在袖后慢慢地用。
李重萤暗叹,背手踱步,他总是这样!
据传丞相五六岁时曾被人牙子拐走,本来要卖去做仆人,半路上谢珣靠着智谋逃脱,自此流落乡野,吃尽许多苦楚,直到十六岁才被老丞相重新找回来。
那时谢家正办着丧,一门六口男丁,除老丞相外全死光了。
病死,殒阵,被凌虐而死,溺死,舍命而死……只留下老弱病的祖父和一家女眷。
市井人没听说过老丞相还有个活着的小孙子,兴许是养子呢?
不管外头流言蜚语传得怎样荒唐无稽,谢家一概不理,只管闭门过着自己的日子。
“不合胃口么?”
她绕过书案与青铜树灯,问他。
谢珣没想到陛下会忽然发问,糕点噎在喉间,不由得咳了一声,“不……”
李重萤霍然吓了一跳,忙上前为他拍背,拍得脊背啪啪响,“我不闹你了,你吃,你吃。”
大监韩阴令仆备了车,转足回到殿里来,佯装瞎了眼,权当见不着这副古怪景象。
等女帝转脸一睇,这才极有眼色地弯腰上前,垂首恭谨道:“陛下,可要传奏锦衣卫随行侍骑?”
这话有些大声,很刺耳地钻进耳朵里。
谢珣从容地插着袖子,垂下眼睛朝着丹陛,一言不发地思量。
李重萤心道“果然”
,听芦这样的好事,高愁怎么不想来插一手?也不知道他有多少手脚能拿来凑数!
转念又恚怒自遣,暂且留他再跳几日。
可见她也有些令人宽慰的凌云壮志,目下国祚病笃,外忧垂涎,内患沉绵,她一个处处受掣的傀儡帝王,又该如何踏平这两座太行王屋?
到头来,还是要忍辱求全啊。
她转过身,任由槛外注进来的细光密密地排在身上,一道一道地凌乱铺陈,颇为嘲讪地笑道,“好秋光,怎么就招得春心乱动呢?听芦这等雅玩,过了秋便再难有机会游赏,既如此,传厂督随驾。”
司礼监的韩阴长一副很俏的脸,细长的眉摊垂在睑上,闻言眯了眼,伏首而跪,长长施了一礼,下去遣人通传了。
他们心照不宣,还是给她这个皇帝一些应有的颜面,以为这就能让她心平气和了,这群没根的死阉人……
李重萤咬了咬牙根,径直甩了甩袖子,恨得心口火烧,回首一看,谢珣不看她也不看地,正凝着甜白釉的八角盘。
釉下青花同釉上彩斗艳,霁蓝釉的夔龙纹和莲叶纹沿着盘身一圈圈翻过去,仿佛几环清明的火花,亮得悄寂。
“谢相,”
她歇了火气,歪着头问,“在看什么?”
“臣在看这只盘子。”
他轻声说,绝口不提她方才的窘迫,“方才匆匆看过,依稀觉得像荆朝禁廷里的物件,现在才看清了,您看,”
他摩挲着莲叶纹的边缘,指尖很仔细地探过去,片刻间,便在釉盘的内侧翻出一行细小的荆文,“这就是几百年前,荆朝的文字。”
李重萤忖量着,慢慢开口,“荆?”
他将手掌收回袖笼,就着外头徐步而来的行步声,同样轻缓地颔首。
李重萤也回过神,阴着脸往外一瞥:他们都认得高愁迫近发出的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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