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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息风把手中的本子翻来覆去看了很久,才说,“当初你画这些,是为了帮我找感觉,其实现在……”
“还有一样东西。”
李惊浊又从包里取出很厚一摞稿纸,也交到柳息风手上,“现在你要写。
你还要继续写。”
“怎么继续……”
柳息风往稿纸上一看,不敢置信地一页页往后翻,“你——
“你把《太平镇》第二部的手稿全默下来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每天一点。”
李惊浊说,“确实没有时间一次性写完。”
柳息风怔怔地看着稿纸,失了言语。
李惊浊说:“你不要想再把它毁了,我复印了很多份,我家所有人都看过了,余年也看过了。”
柳息风一愣,说:“那他们——”
“爷爷讲,他看着那手稿,忽然就发现胸口的棉袄湿了。”
李惊浊看着远处的太平人间,“你重建了他已经失去的带天井的宅子和童年、他尊敬的几十年未能再见的父亲和母亲、他早已破碎的故梦和往日荣光。”
北方移来几片云,起风了,柳息风颈边的茶梅花瓣脱离了花蕊,缠着长发一起,在风中飘了起来。
花瓣飘啊飘,飘往远处渺小的人群。
“默写《太平镇》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这个人世可能是个永不停转的滚烫熔炉,一个人无论怎么用力挣扎,都终将被熔去所有痕迹。
绝大多数人都是蝼蚁吧。
可是,蝼蚁不想被熔去的心情,竟不比王侯将相更少。”
李惊浊从柳息风发中捡出一片花瓣,说,“你看,现在街上行走的人,现在坐在屋顶上的我,将来都会成为没有故乡的人,就像我的祖父。
土地还是那块土地,故人眉眼不再,往日风流不再。
“我们追着时间奋力走了一生,最后终于变成一个过时的人。
“朝阳难拾。
“那时候,我和你一起坐在夕阳里的屋顶,如果也能像今天一样从背包里拿出一本画,一本书,便可为今天的太平镇招一次魂。
“所以,既然你也想过要写,既然你也会忍不住要继续写,那就继续写吧。
写下去。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开始写的,继续写下去。”
手中那蓝布本子与那摞稿纸重了起来,烫了起来,有如千斤烙铁。
柳息风把它们抱到怀里,抱紧了,无言地点了点头。
傍晚已至,天越来越凉了,李惊浊从背包里拿出一顶雪白的绒毛帽子,戴在柳息风头上。
柳息风吻了吻李惊浊的唇,说:“去取底片吧。
我们快一点,在天黑前回家。”
又至路口。
四周田野里一片空旷,作物已经被收割,土地等着新一年的到来。
柳息风说:“这次我不去牵牛了。”
李惊浊点点头,说:“散步回去不错。”
柳息风说:“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去牵牛?”
李惊浊说:“路这么好走,当然不用牵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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