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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心着朝坟地跪过去,当坟地的糙绊了他一下,差一点把他绊倒在一个坟头时,他立马转身跑回来,一路上留下了他青紫色的叫:
&ldo;我娘上吊啦!
&rdo;
&ldo;我娘上吊啦!
&rdo;
&ldo;我娘吊死在我爹的坟上啦‐‐&rdo;
他的唤声抽打着村子的树木,房屋、牲畜和鸡狗家禽们。
没走的外乡人,听到这唤声,脸上硬了青色,坐着站了起来,站着的朝村街上跑了过来。
三姓村人听了这话,先是愣着,后来就说喉疼了也犯不上上吊呀,地不是都翻了一半吗?
熬着也许就吃到新粮了,村长媳妇不是二年前有些喉病,吃了自留地的新粮食喉就不疼了,就熬活过来了。
司马蓝刚刚爬上山坡就听到弟的唤叫声。
那当儿他的目光还在蓝四十的后背上,听到司马鹿的叫,他先把目光收回来,随后撒腿就往山梁顶上跑。
脚步穿过村落时,像fèng针从棉被上穿过去,无阻无挡,把村街上鸡狗惊得怪叫着往自己家里窜。
谁家的母鸡没有躲开他一脚绊上去,就把那鸡踢到一面山墙上,那鸡当场就血浆浆地摔死了。
追上四十时,蓝四十已经惊呆在路边,她望着飞跑过来的司马蓝,忽然叫了一声蓝哥,还想说啥未及说出来,司马蓝就对她说是你爹那头猪把我娘害死了。
然后脚步也不淡一下,穿过村街,跑到了山梁上。
司马蓝到坟地时候,那棵小柏树已经彻底弯下来。
他母亲双脚是站在坟前的,弓着的树身上,崩裂的树皮露出惨烈的白。
司马蓝以为他可以像昨夜一样看见父亲依旧坐在坟头的坑凹边,然到那儿后,他却连父亲的影子也没见。
把母亲从树上卸下来,那棵树弹了一下重又直起了。
把母亲扶在肩头上,去看那凹坑的坟边,他看见了父亲坐过的一个很深的屁股痕。
看他的脚下边,又看见了他昨儿夜里下脆时的两个膝盖儿。
于是他就想,逼母亲上吊的也许是父亲吧。
又想也许是母亲自己想上吊,她不是把红袄早就穿到身上了,不是把家里该洗的洗了,该擦的擦了吗?从坟地到梁上,司马蓝穿过一片麦地,抄捷径朝着梁路上走。
空旷的田地里,已经开始泛起了浓烈的青色,小麦苗不断从他脚下被他踩出白亮亮的根。
修过的梯田地,在青色中,像从湖中冒出的一片又一片的红浑的水。
司马蓝说,娘,你怎么能说死就去死了呢?喉病只要有中糙药,也许能维持半年呢,半年一年一过,不是就可以吃到新土的第一季粮了吗?你和蓝百岁的事我不是没有声张吗?
我回家了你为啥还要上吊呢?该上吊的是他蓝百岁,而不是你哟娘。
他说活着该有多好呀,能吃能喝,能穿衣,能睡觉,手能摸,眼能看,耳能听,嘴能说,可是死了呢?人死了还能干啥儿,还能说话吗?还能做事吗?还能冬天到门口晒日头,夏天到梁上吹西风吗?司马蓝想,世上千好万好的事,还有啥儿比活着更好呢?更为实在呢?
司马蓝问,娘,我爹对你说难听话了吗?
爹他向来心宽如海,他能说你啥儿哟。
再说,三姓村人本来就活不过四十岁,寿限短得一筷子长,你再去上吊不是憨傻是啥呢?死了有啥好?死了啥儿也没了,连尸体、衣裳、棺材,三年五年就成土成灰了,骨头还要被虫蛀下许多蜂窝似的洞,最后成灰白色的粉末埋在地下边。
头发最耐沤,十年在地下还是黑的一撮儿,可人没了,不能吃饭了,不能穿衣了,不能和人说话了,就是用刀砍、用针扎、也流不出一滴血,叫不出一声疼,要那一撮沤不烂的头发有啥用?司马鹿和司马虎领着村人们从村子跑了来,像赶狼一样的脚步声,浑浑浊浊在梁道上cháo起cháo涌着。
蓝百岁和蓝四十跑在人群的最后边,汗水雨水样瓢泼而下,每一滴都在路上砸下一个窝。
司马蓝抬头瞟了一眼村人们,想活着是多实在的一件事,多具体的一件事,迈腿了就能从这儿到那儿,说话了就有声音发出来,饿了能吃饭,种地有粮打,身子破了有疼感,有血流,然死就什么也没有了,像云彩一样飘失了,再有云彩也不是生前那块了。
你为什么就不明白这简简单单的道理哩?娘哟,司马蓝叫了一声说,你就是像姑姑司马桃花那样,只要是活着都比死了好。
司马桃花姑姑不是活得有滋有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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