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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我回忆时,我是能向后看的。
我看到的是一条极其漫长的隐在云雾中的道路,是山东的一个僻远的小村庄。
从那里出发,我走到了济南,走到了北京,又走到迢迢万里的德国和瑞士。
这一条路始终跟在我的身后,或者毋宁说被我拖在身后。
在国外待了十年多以后,我又拖着这一条路,或者说这一条路拖着我重又回到了我亲爱的祖国。
然后,在几十年之内,我的双足又踏遍了亚洲的、非洲的以及欧洲的许多国家,我行动的轨迹当然又变成了路。
这一条路一寸也没有断过,它有时曲曲折折,坎坎坷坷,有时又顺顺利利,痛痛快快,在现在的一瞬间,它就终止在我的脚下。
但是,我知道,只要我一抬腿,这一条路立即就会开始延伸,一直延伸到那一个长满了野百合花的地方。
什么时候延伸到那里,我不知道,但是看来还不会就到的。
近几年来,我读中外学术史和文学史,我有一个还没有听说别人有过的习惯:我先不管这些灿如流星的学者和诗人们的学术造诣,什么人民性,什么艺术性,这性,那性,我都置之不理,我先看他们的生卒年月。
结果我有了一个令人吃惊的发现:他们绝大多数活的年龄都不大,一般都是40、50、60岁。
那少数著名的夭折的诗人,比如中国的李长吉,英国的雪莱和济慈等暂且不谈。
活过古稀之年的真的不多。
我年轻时知道德国伟大诗人歌德活了83岁,印度伟大的诗人泰戈尔活了80岁,英国的萧伯纳、俄罗斯的托尔斯泰都活到超过了80岁,当时大为赞叹和羡慕。
我连追赶他们,步他们后尘的念头,一点也没有,几乎认为那无疑是&ldo;天方夜谭&rdo;。
然而,正如我在上面说过的那样,曾几何时,蓦回头,那一条极长极长的用我的双脚踩成的路,竟把我拖到了眼前。
我大吃一惊:我今天的年龄早已超过了他们。
我从灵魂深处感到一阵震颤。
我现在的心情是一方面觉得自己还年轻,在北大教授的年龄排名榜上,我离开状元、榜眼,还有一大截,我至多排在15名以后。
而且,我还说过到八宝山去的路上,我绝不&ldo;加塞&rdo;。
然而,在另一方面,我真觉得自己活得太久了,太累了。
几十年的老友不时有人会突然离开了人间,这种&ldo;后死者&rdo;的滋味是极难忍受的。
而且意内和意外的工作,以及不虞的荣誉,纷至沓来。
有时候一天接待六七起来访者和采访者。
我好像成了医院里的主治大夫,吃饭的那一间大房子成了候诊室,来访的求诊者呼名鱼贯入诊。
我还成了照相的道具,&ldo;审问&rdo;采访的对象,排班轮流同我照相。
我最怕摄影者那一声棒喝:&ldo;笑一笑!&rdo;同老友照相,我由衷地含笑。
但对某一些素昧平生的人,我笑得起来吗?这让我想到电视剧《瞧这一家子》中那个假笑或苦笑镜头,心中觳觫不安。
每天还有成捆成包的信件报刊。
来信的人几乎遍布全国,男女老少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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