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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音!”
一旁传来李十一失措的嗓音。
讹兽低低打了个嗝,胃里返出下水一样的恶臭,阿音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下颌凸出来,冷汗细细密密地将她的妆容晕花,浑身的汗毛有所感应似的立了起来,仿佛在微弱地对抗讹兽的靠近。
讹兽冰凉湿润的鼻尖抵着她的额头,触感似蛇一样粘腻,阿音紧闭着双眼,却忽然感觉汗毛一软,笼罩她的阴影缓慢撤开,压迫感同讹兽嘴里的腥味一起消失。
哒哒哒的爪子又挠了地,阿音喘着粗气睁眼,见讹兽纵身一跃,跳到李十一面前。
李十一同宋十九靠在一起,筋脉似被震断了一样毫无力气,她眼睁睁看着讹兽一步步向她走来,口里干燥得似冒了火,眼皮不听话地直跳。
一旁的宋十九发出无助的呜咽声,李十一转头望着她,忽然一个侧身背对讹兽,随即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李十一低低喘着气,同宋十九快速而清晰地低声交待:“你才生为人不久,没说过谎,想来它不会吃你,若你能逃出去,想法子回北平,找涂嫂子,同她说一声对不住。”
宋十九的睫毛在她手心里一直打颤,似捉了一只惊惧的蝴蝶,李十一反倒奇异地镇定下来,同她说:“我也,对你不住。”
她不晓得为何突然说了这句话,但好似挑挑拣拣不晓得该同宋十九说什么,她才同她应承过,将她从墓里抱出来,总不会不管她,可才照顾了她不到一月,便要将她独自丢下了,她生得漂亮,却没什么本事,虽机敏,心思却单纯,又没几个相识的好友,在这个世道也不晓得能活下去不能。
宋十九的睫毛不抖了,她的鼻尖微微发红,乖巧地在李十一手心里闭着眼,认真地问她:“我若立刻说许多谎,是不是便能同你一起死了?”
李十一万万没想到她说的是这样的话,心神颤得不像样,仿佛有人结结实实在她心尖儿上打了一拳似的。
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活下去,可对宋十九来说,生或死仿佛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掩住宋十九的手放开,宋十九睁着黑白分明的眼望着她,她这回没有哭,也没有吵,仅仅红着鼻头,柔软而坚持。
讹兽的气息喷在耳后,眼前是宋十九嘴唇一开一合的默念,她在绞尽脑汁想着能说的一切谎话,一旁是涂老幺无能为力的哀泣,同阿音筋疲力竭的抽噎声。
李十一转头越过讹兽的毛发,看了阿音一眼。
讹兽在头顶张开血盆大口,喷着血沫子的往事尽数翻涌,将李十一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叫李十一。
“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我便是这个十一。
我还没落地我爹便跑了,是我娘独自一人在坟场里将我生出来的。
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我能听见鬼的脚步声。
长到四五岁,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娘养不起我同兄姊几个,将我拜给我师父学艺,她嘱咐我说,既我能听见鬼脚步声,也算是个奇技,下墓前听一听,若有鬼,便不下了,无论如何,保命要紧。
说是学艺,实则也便是送了人。
我从四五岁便同她分别,此后再无见过,所以我其实并不晓得,十岁应不应当牵手。
我娘也从未对我说过。
师父爱喝酒,并不是十分记事,自然也不会记得我的年纪,久而久之,连我自己也忘得差不离。
我同师父自苏北到安徽,又从安徽到了山东,在济南的钱将军墓里,遇见了阿音师徒。
同我和师父相比,她们实在体面,我头一回见倒斗的小姑娘下了墓,头上还有红花似的打蝴蝶结的头绳。
阿音的师父好打扮她,走到哪都是粉雕玉琢的一个,而我的师父拿煤灰抹我的脸,对我说,皮相实在不重要,能活下来便好。
师父同我娘一样,总说命要紧,相貌不重要,年岁不重要,是不是在一处,也不重要。
阿音的师父染了肺痨,没捱过冬天便死了,痨病染人,我同师父将她一把火烧了,阿音一个豆子也没掉,只跪下磕了三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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