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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一捆香捻碎揉完后,又取出第二捆,又一边捻着揉着冷冷说,你不是就是有几个臭钱吗?不是就因为家里有一所院子,开了个酒店叫豫西宴,每天生意好得如火葬场里的生意般,钱来得容易得和这季节飘落的树叶般。
这么有钱你现在怎么不花呢?怎么不接着享受呢?
‐‐我杨科是没你钱多,可我杨科读过的书成千上万你读过一本吗?《诗经》是中国的第一本诗集你知道不知道?我写的每一本书发表的每一篇论文,都是中国文化的一个部分你知道不知道?你知道像你这样的生意人,中国有成万上千,一堆一团,像山坡上糙地里的牛粪马粪样,可像我这样的教授在全国全世界,都屈指可数、凤毛麟角你明白不明白?
‐‐凤毛麟角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人渣如屎你明白什么意思吗?
‐‐流芳百代和遗臭万年你总该明白吧。
‐‐恶因恶事,有其孽,必先毙。
这话用我给你解释吗?
我揉完了第二捆香,又揉第三捆香。
我边揉边说,让那香末儿遍地起舞,随风飘荡,落了吴德贵一脸一身,还又在他的墓碑上飘了一层儿。
吴德贵的脸色铁青苍白,半黄半紫,哀求地望着我,像我半年前望着我们的校长样。
空气中有一股浓烈糙香味,还有清冽冽的木香味和秋季里衰糙败棵的凄楚和冷凉。
揉完了那些香,我最后看了一堆泥堆似的吴胖子,想朝他身上狠狠踹一脚,可守墓的人在大门口那儿朝着我的这边唤,问我烧香时需不需要火。
说烧完了一定把灰烬弄灭掉,秋天了,墓地里树多糙密,千万别弄出一场大火来。
我朝着他的唤话摆了手,说我什么都不用,什么都不缺,就是缺想要打人的力气和胆量,就是顾及自己是教授,放不下这个臭架子,落不下去想要踢人的脚。
看守墓的中年人说着回他的屋里了,我又扭头盯着一脸死青的吴德贵,用鼻子哼一下,拿脚尖踩着把地上成堆的香粉碎末拧一拧,说姓吴的,现在玲珍有病了。
她病好了我和你的账一笔勾销,病不好我无论如何会找人把你的墓挖开,把你的骨灰撒到县城最繁华的广场上,撒到人进人出、马不停蹄的百货大楼的门前边,还有大街上的公用厕所和农村乡下喂鸡喂猪喂狗的食槽食盆里。
我说我走了,今天我就饶恕了你。
我说你滚回你的墓里吧,遇到我是你遇到了一个教授,一个读书教书的人,要换了别人,现在就把你的墓给扒开了,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永生永世都无家可归了。
说完了这一堆冷厉的话,我最后盯了一眼在我面前浑身哆嗦的吴德贵,用鼻子哼一声,转身朝公墓的大门那儿走过去。
6南山有台
太阳泥黄淡薄,也还终是落去了。
县城似乎也在远处的模糊中彻底消失。
黄昏悄然而至,有声有响地在寂静中铺展和呢喃。
这是秋末里一天间最为寂静的一刻儿,山脉和土地,都在黄昏里平静地呼吸和私语。
尤其是在一脉山下的公墓里,寂静如无边的森林样,深邃而幽远,明明还能看见面前的树,脚下的糙,可你却因为静,觉得一切都是模糊的、虚假的、不可捉摸的。
守墓的中年人坐在门口对我说,吴德贵可真是积了大德了。
半辈子打光棍,穷得每月水费、电费都交不起,可到了60岁,反倒娶那么年轻一个媳妇来,人漂亮,又贤惠,三下五除二,就帮他做起生意了,也就发了财,成了有钱人。
死了那媳妇还每月都到墓地来看望他一次,给他烧香、给他烧纸。
冬天给他烧些纸棉衣,夏天为他烧些单衣和褂子,还每年为他烧些纸扎的空调和电扇。
你说杨教授,你是读过许多书的人,你说这样的女人能去哪里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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