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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有一年,我拾麦子的成绩也许是有点&ldo;超常&rdo;。
到了中秋节‐‐农民嘴里叫&ldo;八月十五&rdo;‐‐母亲不知从哪里弄了点月饼,给我掰了一块,我就蹲在一块石头旁边,大吃起来。
在当时,对我来说,月饼可真是神奇的东西,龙肝凤髓也难以比得上的,我难得吃一次。
我当时并没有注意,母亲是否也在吃。
现在回想起来,她根本一口也没有吃。
不但是月饼,连其他&ldo;白的&rdo;,母亲从来都没有尝过,都留给我吃了。
她大概是毕生就与红色的高粱饼子为伍。
到了歉年,连这个也吃不上,那就只有吃野菜了。
至于肉类,吃的回忆似乎是一片空白。
我老娘家隔壁是一家卖煮牛肉的作坊。
给农民劳苦耕耘了一辈子的老黄牛,到了老年,耕不动了,几个农民便以极其低的价钱买来,用极其野蛮的办法杀死,把肉煮烂,然后卖掉。
老牛肉难煮,实在没有办法,农民就在肉锅里小便一通,这样肉就好烂了。
农民心肠好,有了这种情况,就昭告四邻:&ldo;今天的肉你们别买!&rdo;老娘家穷,虽然极其疼爱我这个外孙,也只能用土罐子,花几个制钱,装一罐子牛肉汤,聊胜于无。
记得有一次,罐子里多了一块牛肚子,这就成了我的专利。
我舍不得一气吃掉,就用生了锈的小铁刀,一块一块地割着吃,慢慢地吃。
这一块牛肚真可以同月饼媲美了。
&ldo;白的&rdo;、月饼和牛肚难得,&ldo;黄的&rdo;怎样呢?&ldo;黄的&rdo;也同样难得。
但是,尽管我只有几岁,我却也想出了办法。
到了春、夏、秋三个季节,庄外的草和庄稼都长起来了。
我就到庄外去割草,或者到人家高粱地里去劈高粱叶。
劈高粱叶,田主不但不禁止,而且还欢迎;因为叶子一劈,通风情况就能改进,高粱长得就能更好,粮食打得就能更多。
草和高粱叶都是喂牛用的。
我们家穷,从来没有养过牛。
我二大爷家是有地的,经常养着两头大牛。
我这草和高粱叶就是给它们准备的。
每当我这个不到三块豆腐高的孩子背着一大捆草或高粱叶走进二大爷的大门,我心里有所恃而不恐,把草放在牛圈里,赖着不走,总能蹭上一顿&ldo;黄的&rdo;吃,不会被二大娘&ldo;卷&rdo;(我们那里的土话,意思是&ldo;骂&rdo;)出来。
到了过年的时候,自己心里觉得,在过去的一年里,自己喂牛立了功,又有了勇气到二大爷家里赖着吃黄面糕。
黄面糕是用黄米面加上枣蒸成的。
颜色虽黄,却位列&ldo;白的&rdo;之上,因为一年只在过年时吃一次,物以稀为贵,于是黄面糕就贵了起来。
我上面讲的全是吃的东西。
为什么一讲到母亲就讲起吃的东西来了呢?原因并不复杂。
第一,我作为一个孩子容易关心吃的东西。
第二,所有我在上面提到的好吃的东西,几乎都与母亲无缘。
除了&ldo;黄的&rdo;以外,其余她都不沾边儿。
我在她身边只待到6岁,以后两次奔丧回家,待的时间也很短。
现在我回忆起来,连母亲的面影都是迷离模糊的,没有一个清晰的轮廓。
特别有一点,让我难解而又易解:我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母亲的笑容来,她好像是一辈子都没有笑过。
家境贫困,儿子远离,她受尽了苦难,笑容从何而来呢?有一次我回家听对面的宁大婶子告诉我说:&ldo;你娘经常说:&lso;早知道送出去回不来,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他走的!&rso;&rdo;简短的一句话里面含着多少辛酸、多少悲伤啊!母亲不知有多少日日夜夜,眼望远方,盼望自己的儿子回来啊!然而这个儿子却始终没有归去,一直到母亲离开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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