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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人家的胡子比筷子还要长,喝水时胡子在碗里搅着哗啦哗啦响。
父亲痴痴的站着,问他人呢?
司马蓝朝山梁以西指了指。
父亲让他赶快回去看小叔一眼,说慢一步就见不到小叔了。
然后,父亲就往山梁西边流星着走过去。
司马蓝没有回。
司马蓝一直站在那儿看胡子。
他发现那胡子其实并不是银白色,发现那胡子的银白下面有一层深暗的黄,还发现那暗黄在日光中晒久了,会从胡子的这头液体样流到那一头。
流到那头,那头的银白就变混沌了,这头的银白就成苍白了。
他闻到胡子的热酸气息中,还夹有浓烈一股生肉味。
生肉味是从胡子的根部发出的,他拔了自己一根头发闻了闻,闻到自己头发根上的生肉味如水一样淡,不浓不烈,他想那老人七老八十,也许都已经百岁了,胡子还有粘稠的血腥味,可我还不足五岁,正是发育的当儿,头发根上带了一粒白肉,血腥味却还没有他的浓。
他想,三姓村人的头发拔下来都没有血腥味吧,想,是因为头发上没有血味才活不到老的吗?想我到快死时下巴上能长出银白的胡子吗?
父亲回来了。
父亲说你没回家看你叔?说你叔只有一气两气了,你不看他就再也别想见他了。
司马蓝盯着父亲的头发不说话。
那老汉八十四岁了,父亲拉起司马蓝的手,说那老汉也说他平常不吃啥特别的,人老几辈都种油菜,都吃油菜叶、嫩菜棵和菜籽油。
司马蓝依然不说话,被父亲拉着手,走在回村的路上,就像自己被挂在一架急行的马车上,他把目光从父亲的头发上移下来,勾着头看父亲黑乌茬茬的短胡子时,听见从他家院落里,打开的水闸样,突然暴流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唤声。
哭唤声飞过来砸在父亲的脸上,司马蓝看见父亲的脸色哗啦一白,一下把他抱在怀里,说你叔死了,你叔今年才十七,然后就跌跌撞撞地冲着哭声往家里跑。
司马蓝的手一下捏紧了,那根胡子在他手心铁丝样硌着他手上的肉,冷汗从手心挤出来。
小叔果然死了。
司马蓝和父亲回到家里时,村人正把门板摘下来,架在凳子上,又在门板上铺了一层谷糙,一领苇苇,然后把小叔抬在糙铺上,忙三忙四,趁着他的身子还发热,准备着给他换衣服。
森、林、木和弟弟鹿、虎都跪在糙铺下,年幼的哭声像春天抽在风中的嫩树枝样单调而又柔美。
司马蓝木呆在忙乱的人群边,双手捏成拳头儿,如冻结实的两个小冰球。
村长杜拐子指挥着忙丧的村人们。
蓝百岁在给死人脱衣裳,他先弯了小叔的左胳膊,把他的布衫胳膊脱下来,然后把他翻个身,左在下,右在上,便把他的整个布衫脱掉了。
给小叔穿新衫新袄时,蓝百岁伸伸展展把白衫套进袄袖里,把左袄袖套进小叔的右胳膊,再把他翻个身,右在下,左在上,便把上衣穿上了。
杜拐子用手撩起叔的袄角看了看,又在那袄上抓了一把,说新花呀,这么厚,可惜了。
母亲哭着说,他一辈子都穿他哥退下的旧棉袄,死了该让他穿一件新的了。
就又如端碗吃饭样娴熟地给他穿棉裤。
衣服换过了,小叔的胳膊不肯温温顺顺放到身边上,蓝百岁拍了拍小叔的脸,说你忍点疼,便一手按住小叔的肩,一手捉住小叔的手,用膝盖一顶,咯咯嘎嘎,一声断裂的冷响,小叔的一只胳膊就直直地顺在了他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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