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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时候,农闲都猫在家里,坐吃站喝,那四个喉症死了一个。
到了下月,又死了一个。
冬将尽时,有天早晨忽然奇冷,倒春寒的大风刮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风停树静,另两个喉症也都死了。
最大的三十七岁。
埋人时算了一下,一个二百人的村落,冬天死了四个,全年死了九个,统共才生六个。
且在树叶发时,又有了三个喉疼症害将起来。
村里人口比起往年有减无增。
减了的是村里媳妇几年前逃了十余,增了的是坟地堆起的新生蘑菇一样的坟墓。
因此村人们就开始疑怀,改地换土并不能使人真的活过四十,人们依然是短寿得骇人,就都在春暧花开将要来时心寒起来,想到了为换地累死的蓝姓的长寿,为换土司马桃花和蓝四十的作为,还有那十几个跟外头四十或五十岁的半生光棍私奔了的姑娘媳妇,还有一次又一次去卖的人皮。
至尾也就明了,这些年换土的劳作,正如人在坟墓里拿头去撞那墓门一样,愈是用力,愈是死得快捷。
埋完了那两个蓝姓、杜姓的喉症病人,一村人都坐在坟地边的梯田地里,望那褐色的土地,绵延无边地延伸到远处,新土的气味渐渐被糙木灰和植物肥料的味儿冲淡下来,麦苗的青棵味清晰地在梯田地里荡漾。
日光把那青的褐的气息,一律晒成暖红的颜色,村人们就这么闻着半青半褐又泛着亮光的耙耧山脉的味道,看着一月一月,一季一季如雨落糙发样迅速增长的坟头,忽然地灵醒,除了村长蓝百岁,已经没有了三十六岁以上的人。
三十五岁,已经算是近年的高寿,就都被死亡慌得不敢说话。
就那么死默默地长久坐着,到日将落时,不得不往村里走了,就有人想起了村长蓝百岁和他的女儿们,整整一个冬天,似乎已经没有出过大门,没有在村里露过脸了,连一天死了两个三十四岁的村人,下葬时有女人帮着抬棺,蓝百岁作为村长,却也不曾出现一下。
问司马蓝说,你丈人哩?走在落日中的司马蓝,手里提了捆棺的麻绳,肩上扛了抬棺的柳棍,他不回头,不摆头,也不看那问话的人,就冷冷的说:
&ldo;他还有脸出来见人?&rdo;
就都说该去他家问上一声,他不是在几年前说过换土后村人不能长寿他就在村里树上吊死吗?就都回村去了蓝家。
看见蓝四十像她母亲一样,坐在灶前烧火做饭,而村长蓝百岁,却躺在床上,除了还有流淌泪水的力气,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动哩。
实在说来,他已经瘦得没有点滴形状,像一把沤腐了的骨头的病人盖在被里。
村人问了他的女儿,才知道他在冬天来时,早已开始了喉疼,半月后就滴水不能饮了。
村人在那床前站到日光尽净,在他的脸上看见了一层暗黑的死色。
都知道他将不久于世了,连一丝说话的气力也没了,就都又扛着抬杠,提着麻绳走出了蓝家。
司马蓝走在最后。
待村人都从那床边去时,他往床前站了。
&ldo;我和四十说了,开春我俩成亲。
&rdo;
蓝百岁不看司马蓝,把头扭在床里,极费力地点了一下头。
&ldo;你这样活着也是受罪,&rdo;司马蓝把自己提的那根捆棺材的麻绳放在他的枕头边上,&ldo;你死了让我当村长吧,我知道该咋样让村人活过四十岁哩。
&rdo;
蓝百岁看了一眼麻绳,又有泪浸流出来。
司马蓝没有再和蓝百岁说一句话儿,跟在村人后边走了出来。
这一年司马蓝十九周岁,成了一个顶天的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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