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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外不远,老太太打着一盏孤灯,身边难得不见一个丫头。
更难得是穿得极为素雅,大约是预备要睡下的时候,一干钗环皆不戴,只着一件黛色的对襟长褂,里头罩着靛蓝的苏罗裙。
面前是熟面孔常秀才,像是才打章丘大牢里出来,脸上还带着一点淤青,久久不语地托着老太太的手。
隔了会,老太太笑着将他手一搡,“好孩子,快回去,往后别再来了,好生读书。”
那声音吓了梦迢一跳,她从未听过她娘这样的嗓音,不再是懒怠怠的婉媚,而是凝重的温柔,仿佛一个微笑,噙着凄丽的眼泪。
她到底有没有泪,梦迢看不见。
只听着常秀才好一阵闷着不说话,也不撒手,落后将她手上的灯笼夺过去,举高了照在她脸畔,倏地笑了声,“我没什么怕的。”
老太太丢开手,转过身去,把背骨立得笔直,语调有些发冷发急,“好汉不吃眼前亏!
你这回是事情是有人存了心要整你,未必你心里没点数?我不过是个半老徐娘,往后你做了官发达了,要什么女人没有?真个读书读傻了的蠢材!
这世上,金银权势都难得,只有一个情字不值钱,你犟什么?”
仍旧没个动静,老太太一把转过凶巴巴的眼,“你再不走,我叫了小厮来打你出去!
死皮赖脸的,亏你还是个读书人,成什么体统?!”
语毕,她狠敛翠眉,将身旁山石上搁的一个包袱皮砸到他胸膛里,“不就是为几个钱,男人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拿着早些滚,省得撕破脸难堪!”
看他一会,他还不挪动。
老太太索性一扭脸独自走了,步子急得像是像尽快摆脱什么。
可走到黑暗处,那影渐又慢下来,似乎在俄延着什么。
梦迢在山石后藏身半刻,才见常秀才打着灯笼往角门上去,一副高骨像是失了魂魂,背佝偻着,肩臂也重重地垂下来,挥洒了一点泪水。
听见角门阖上,梦迢才敢出来,拾起地上的包袱皮打开,借着月光一瞧,却是两个五十两的银锭子,压着一张一百两的宝钞。
她摸一摸银晃晃的锭子,朝两头望一望,忽然心酸难捱。
她又将那包袱扎紧,仍然凭它搁在身旁的山石上。
归到房内,正赶上分派给银莲屋里的一个小丫头来传话。
那丫头因分去伺候银莲,愈发惧怕梦迢,战战兢兢地立在灯下,头也不敢抬,“太太,老爷今晚上歇在张姨娘房里,叫我来传话说,要是太太有话,只管使人去喊他。”
梦迢倒是无事,但心口发闷,像是憋着许多话要说。
然而梳理起来,句句都没要紧,字字不值一提。
她疲累地笑了笑,摆摆手,“没事情,叫他早些歇息,我也睡了。”
躺在床上却又睡不着,翻来覆去仍然感觉有什么压在心口。
她翻过身,向帐外模糊看窗,月亮升高了,从这扇窗,照到那冷清清的山石,上头孤零零地躺着个月魄色的包袱皮。
是谁丢弃的真心,谁也不敢轻易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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