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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卖油人将煤油提入秀芝的油灯时,一个人影儿正从东向西飘忽过来。
这人个子偏矮,紫花大袄的前大襟被他掀起一角掖入腰间的褡包,一杆旱烟袋搭在肩上,烟袋的后边连着火镰和烟荷包。
他走起路来身轻若燕,宛若戏台上的短打武生。
每天的这时,他都要移动着碎步从笨花的最东头走向最西头。
每天他都要从卖煤油的油桶前走过,每天煤油桶前都有打油的。
每天打油的跟前都站着秀芝,每天秀芝看见他就像没看见。
转眼间他的脚步所到之处就是笨花一条街。
这时街上的闲人多起来,他们像专门等待着这个时刻,专门等待着这人的到来。
或许这才是笨花村真正的黄昏。
这人叫五存,他这习惯性行为使他得了个绰号叫&ldo;走动儿&rdo;。
此时走动儿正敦促着自己往一户人家赶,这户人家有个正等待他的女人。
走动儿没有办法阻止住自己这每天黄昏时的走动儿。
如果男女之间有一种见面叫做幽会,那么这就是幽会了。
所不同的是,在这场幽会里已没有任何秘密而言。
一街的人都在等待着这个几分浪漫、几分刺激的时刻,等待这个时刻的人里也包括了那女人的丈夫和儿子。
女人的丈夫叫元庆,也姓向,是个胡子连着鬓角的驼背。
女人的儿子叫奔儿楼,奔儿楼上学,刚念小学四年级,却写得一手好字。
过年时他写半个村子的春联,近两年向家写对联也找奔儿楼。
元庆自家门上也贴着奔儿楼写的对联,这对联每年都是&ldo;又是一年春糙绿,依然十里杏花红&rdo;。
走动儿来了,走动儿走到奔儿楼家门口,紫花大袄擦着或新或旧的春联&ldo;潜入&rdo;奔儿楼家。
这时元庆和奔儿楼便从家里&ldo;溜&rdo;出来,元庆扎个人堆,和大伙儿一起海阔天空起来;奔儿楼只靠在自己所写的对联上等待走动儿的离去:&ldo;又是一年春糙绿,依然十里杏花红。
&rdo;半顿饭的工夫吧,走动儿走了。
奔儿楼便像个探子一样从人群里喊出元庆,二人一起回家。
至此,笨花街上才变得鸦雀无声。
黄昏结束了。
谁也不知道奔儿楼家的事是怎样发生、发展、运作的,懂得自重的笨花人,谁也不去了解和打探,他们只在等待新的黄昏的到来。
秀芝买回煤油,把几盏灯摆在院里的红石板桌上。
向文成还在擦灯罩,他冲着灯罩哈一阵子气,再把块搌布塞进去,旋转着擦拭一阵,然后拽出搌布,把灯罩举到眼前对着天空照。
其实天早就黑暗下来,星星早已布满天空,但向文成仍然举着灯罩对着天,他的照看不再是照看,那已经变成一种感觉。
他是一个视力无比微弱的人,微弱到看不见夜空里的星星,更看不见灯罩上的烟尘。
可他的感觉无比准确,他最愿意这个能够放she光明的玩意儿一尘不染。
黄昏时收捡全家灯罩的永远是向文成。
向文成擦完灯罩,把灯罩一一扣在注满煤油的灯座上,并不急于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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