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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真真默然无语,良久,莞尔笑道:“璇玑,你奉大院君之命读了这些年的女诫,可有什么心得?”
杨璇玑道:“儿臣也没有甚么心得,不过有所顿悟。”
她抬起头来缓声说道,“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杨真真听了一笑,并不多言,只是转身回到了案边,手指轻叩桌案,淡淡道:“朕从坐在这里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明白,无论眼前是怎样的歌舞升平,身为帝王之尊,朕将永远只是天下之独夫,孤家之寡人。
父母兄弟,姊妹手足,乃至夫婿子女,一概不可信。”
杨璇玑心中一凛,唯有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只听杨真真继续说道:“朕自登基以来,夙兴夜寐,未敢有丝毫的懈怠。
然,外有强梁,内有贼寇,魑魅魍魉,汲汲营营。
昔日,太宗皇帝吞并南陈,使江南江北天下一统,却被渤海赫连氏乘势窃取幽云十六洲。
渤海乃虎狼之郡,岂能安于北疆不毛之地?南陈复国之心未死,而渤海入关之心日盛。
朕君临天下二十三年,收幽云,平北疆,灭渤海,制江南,若论功业,虽然不敢与太祖太宗并肩,却也自问无愧于列祖列宗。”
她看着杨璇玑,缓缓道,“江南终究是心腹大患,但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璇玑,治大国如烹小鲜,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你且说说,前宋为何而亡?”
杨璇玑俯身拜倒,双膝跪地,正色道:“启禀母上,儿臣身居深宫,只能纸上谈兵。
儿臣以为,前宋之亡,由来已久,非一朝一夕造就。
一者,朝中朋党之争太盛,士大夫终日清谈,言不及义,误国甚矣。
二者,先有权阉陈良为奸,而后又有外戚陈靖威父子把持朝政,以致主少国疑,外辱侵凌,内容腐败。
□□爷虽起于氓隶,却能在一夕之间夺得关中十九郡,恰是当时的赵宋皇朝已失尽民心,不堪一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尔。”
杨真真静静地听着,良久,方淡淡道:“你果真只是纸上谈兵。”
她的脸上浮现了一丝不以为然的轻笑,“外戚和党争,犹如两翼,与生俱来,绵绵不绝。
人主若圣明,自能运筹帷幄,譬如养蛊于股掌之间。
而人主若昏聩,自然是养痈为患,自遗其咎。”
她目光深幽地看着杨璇玑,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依旧是淡淡地说道,“既然纸上谈兵终觉浅,你自当好自为之,任何事三思而后行,不可操之过急。
至于前途如何,只看你的造化了。”
杨璇玑愣愣地跪在地上,短短片刻间,内心仿佛从大喜过望到惶恐不安,此刻已是冷汗淋漓,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杨真真挥了挥手:“婚期将近,你便留在自己宫中好生将养,好好想想朕同你说过的话。
跪安吧。”
******
杨璇玑领命退下。
杨真真又坐着批阅了几份折子,心中却烦闷不已。
和杨璇玑的一席话勾起了刻意淡忘的往事,她放下笔,闭目坐在案前。
杨琼失踪已有数月,这个由她亲自抚养长大的孩子,总叫她狠不下心来,仿佛是在她坚硬如石的心中开了一道温柔的口子,杨琼和欧阳长雄长得太像,如果蒙上那双让她感到不舒服的眼睛,便同梦中的故人一模一样了。
如果……如果,她的那个儿子尚在人间,是否也会有欧阳长雄的影子呢?
杨真真的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时隔二十余年,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却恍如昨日。
她闭着眼,仿佛又是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她在无边的痛苦中翻腾着,死亡是那样的靠近,当她在近乎绝望中悠然转醒时,宫人们已经跪了一地。
接生的老嬷嬷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膝行到她面前,以额叩地,却迟迟不说一句话。
她艰难地抬起上半身:“是男孩还是女孩?”
“启禀陛下,是……是个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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