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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里要打烊了,她叫了碗芋艿慢慢吃着。
老板走来走去,收拾桌椅,打扫抹尘。
老板娘在灶头洗碗,一边涮碗一边跟丈夫碎碎念叨:“瞧瞧你这样子,扫地跟画符似的,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
拿围裙擦了手,走过来夺了扫帚就自己扫着。
老板嘿嘿笑了笑,搔了搔头又去洗碗。
柴米夫妻,一言一行这样平常的幸福,她失了交臂,便是永远不能企及。
放下调羹,却怔怔地出了神。
恍惚间抬起头来,发现面前伫立的人,终于缓缓展现讶异,“张先生。”
张明殊勉强露出微笑,过了片刻,才唤了一声:“任小姐。”
他还是依着旧称呼,素素唇边露出凄苦的笑颜,这世上,终究还有人记得她是任素素,而不是三少奶奶。
她却问:“这样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张明殊道:“我回家去,路过汪府门前,正巧看到你上了三轮车。”
他不过是担心,想着一路暗中护送她回去,所以叫司机远远跟着。
谁知她半路里却下了车,他身不由己地跟进店里来,可是如同中了魔,再也移不开目光。
素素轻轻叹了一声,说:“我没有事,你走吧。”
他只得答应了一声,低着头慢慢向外走去。
一碗芋艿冷透了,吃下去后胃里像是压上了大石。
她梦游一般站在街头,行人稀疏,偶然车灯划破寂黑。
三轮车叮叮响着铃,车夫问:“要车吗,小姐?”
她仍是茫然的,坐上车子,又听车夫问:“去哪里?”
去哪里?天底下虽然这样大,她该何去何从。
所谓的家不过是精致的牢笼,锁住一生。
她忽然在钝痛里生出挣扎的勇气——她不要回那个家去。
哪怕,能避开片刻也是好的。
哪怕,能逃走刹那也是好的。
很小很小的旅馆,蓝棉布的被褥却叫她想起极小的时候,那时父母双全,她是有家的孩子。
母亲忙着做事顾不到她,只得将她放在床上玩。
她是极安静的小孩,对着被褥就可以坐上半天。
母亲偶然回头来看到她,会亲亲她的额头,赞她一声“乖”
。
就这一声,又可以令她再静静地坐上半晌。
母亲温软的唇仿佛还停留在额上,流水一样的光阴却刷刷淌过,如梦一样。
她记得刚刚进芭蕾舞团时,牧兰那样自信满满,“我要做顶红顶红的明星。”
又问:“你呢?”
她那时只答:“我要有一个家。”
锦衣玉食万众景仰,午夜梦回,月光如水,总是明灭如同幻境。
他即使偶尔在身侧,一样是令人恍惚不真切,如今,连这不真切也灰飞烟灭,成了残梦。
她终其一生的愿望,只不过想着再寻常不过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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