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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点头,“张捕头下晌对大家说,两桩命案的真凶都拿住了,痊愈的人尽可归家。
我托人去给我妈传了话,她马上就雇了轿子来接我,现在园外等着。”
九鲤不由得替她忧心,“听说做鸨母的都黑心,赶着接你去,是恨不得叫你立刻替她赚钱吧?”
柔歌笑着摇头,“那倒不是,是赶着接我出去嫁人。”
“嫁人?”
九鲤大吃一惊,怎么突然要嫁人?,“嫁给谁?”
“是一户老客人,扬州人,常到南京来跑买卖。
才刚听我妈讲,他上月过来说是要替我赎身,我因困在荔园,竟不知道。”
她难得半低着脸,不知准不准确,九鲤从她的笑意里看出几分认命的意味。
“那关展呢?你忘得了他?”
“忘得了怎样,忘不了又怎样?我又不是他的妻房小妾,没道理替他守寡。”
她看着九鲤迷蒙的神态,翛然一笑,“你还小,小姑娘都是这样,以为喜欢一个人就能喜欢一生一世。
其实一生那么长,谁说得准?”
风由背后吹进来,缭乱了她的鬓发,她回过头去,脸被夕阳映得璀璨,“兴许明日我就不记得姓关的是谁。
我没有以为自己有多矢志不渝,路多得很,只要不死,就要拣一条往下走。”
“难道只有嫁人一条路?”
“我又不是关幼君,我是靠男人吃饭的。
不过你以为男人的饭好吃么?我柔歌旁的不在行,哄骗哄骗男人倒是打小学起来的本事。”
一身的本事也在关展身上栽了个跟头,不过不怕,爬起来天还是那天,一样苟且过活。
她一口呷尽盅里的茶,拧着包袱站起身。
见九鲤也似要起身,眼皮一翻,笑了笑,“罢了,你也不要勉强送了,有缘再见吧。”
九鲤仍执意送至门外,看着晚风将她的裙边漫漫卷起来,那背影不免伶俜。
她扶着吴王靠坐下,朝那洞门一望望半天。
天色渐暗了,庾祺坐在书案后面侧目,见她还在廊下坐着,横着条腿,脸上有点淡淡的哀哀的表情。
女人最怕心怀情愁,一愁就易老,他却卑鄙地想,她倘或老一点也好,当初就不必叫他“叔父”
,在他也能减少两分自咎。
案子一了,不过两日,递嬗有好些痊愈的病人离园,大夫亦辞去好几位,荔园蓦地空下来大半,更显荒凉。
春色却盛浓,到处是乱蓬蓬的花团,日影穿透,光与色形成一片无序斑斓,美而缭乱,像什么都不能永恒。
九鲤背上的擦伤在愈合,总是痒痒,想挠又挠不着,杜仲哪里弄来柄白羽扇,叫她穿得薄薄的趴在榻上,他坐在窗根底下拿扇子替她轻轻刮蹭着。
叙白进来时,看见两个人都是昏昏欲睡,太阳从窗户撒下来一大片,照透九鲤的背,直看到里面的皮肤,结了些斑斑点点的殷红痂,像跌落的胭脂红粉。
他站在门前轻轻念道:“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婉香。
轻烟薄雾,怎是少年行乐处。
不似秋光,只与离人照断肠①。”
九鲤徐徐撩开眼皮,脸侧在枕上朝他一笑,而后又是失落,“好好的偏要在后头加这句‘只与离人照断肠’,前头再美,也不免伤感。”
近来荔园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走,她也不免沾染些离愁。
她爬起来,将光一掩,衣裳的质地旋即变得严严实实,再透不出一点皮肤,他一样有点失落,别开眼一笑,“我也是来告辞的。”
杜仲撇下羽扇从榻上跳下来,“你也要回家去?”
他点头,“案子查明,自然该搬回家去,我本就是为案子住进来的。”
九鲤横着那只受伤的腿坐在榻上,脚上的板子拆了,只缠着些白布,一只脚缠得又圆又大,像脚上窝着只小兔子,令她不好动弹。
她撇着嘴没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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