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绑票之后,铁板会成了高密东北乡最强的势力,胶高大队和冷支队销声匿迹,似乎天下升平,爷爷开始萌发为奶奶出大殡的念头。
然后就是敛财集资、抢棺杀人,余家的声名如繁花缀锦,火上浇油,但爷爷忘记了日满则仄,月满则亏,器满招覆,盛极必衰的朴素辩证法,为奶奶出大殡,是他犯下的又一个重大错误。
河堤后机枪声又响了,爷爷听到只有两挺机枪在响,那几挺一定是被胶高大队的手榴弹炸坏了。
逃到了距离河堤一百多米的胶高大队和夹杂在胶高大队里的铁板会员们,被机枪子弹打得鲜花怒放,万紫千红,队伍又一次被压在一无遮拦的开阔地里。
狡猾的冷支队绝不轻易出击,只让那两挺机枪嘎嘎咕咕地响着。
爷爷看到被机枪从河堤漫坡上打下来的那十几个胶高大队队员里,有一个满身是血的瘦小躯体慢慢地、极端困难地往堤上爬。
他爬得比蚕还要慢比蚯蚓还要慢比蜗牛还要慢,他的身体好象分解成了几大部件,在一件一件地移动,血像小泉眼里的水一样从他身上往外冒。
爷爷知道这又是一个铁杆的英雄好汉,又是高密东北乡最优秀的种子。
重伤的胶高大队队员爬到河堤半坡上停了下来。
爷爷看着他困难地侧着身,从腰里拔出一棵沾血的手榴弹就像从肚子里拔出一个婴儿一样。
他用牙咬开了手榴弹盖子,又用牙叼出了拉火绳,手榴弹把子里嗤嗤地冒着白烟,他叼着拉火绳的头沉重地碰到河堤上若有若无的绿糙芽里。
青色的机枪筒子在河堤上跳动着,一缕缕枪烟在堤上消散,闪亮的弹壳不时飞到堤外来。
爷爷后悔,后悔不该心慈手软。
绑到冷麻子那天,爷爷只跟他要了一百条步枪,五支花机关枪,五十匹马。
本来应该先把这八挺机枪要来,但是忘了,或者说当时爷爷觉得机枪没有大用,多年的土匪生涯使他只认短枪,不认长枪。
如果把机枪写到&ldo;票价&rdo;上,就不会有今天冷麻子的猖狂。
重伤的胶高大队队员在头触绿糙芽的同时,把手里的手榴弹撇出去,一声单薄锐利的爆炸,在河堤后,机枪飞向半空,又落下来。
投弹者趴在河堤漫坡上,一动不动了,只有血还在流,流得苦涩艰难,速度缓慢。
爷爷为他感叹。
冷麻子的机枪全部报销。
爷爷喊:&ldo;豆官!
&rdo;
父亲被两具沉重的尸体压住,正在无意识地装死,他想自己也许已经死了,满身热哄哄的腥血,不知是尸体上流出还是自己身上流出。
听到爷爷喊叫,他从尸体下抬起头,用胳膊肘子擦一把血脸,喘息着说:&ldo;爹,我在这里……&rdo;
堤后冷麻子的部队像雨后蘑菇般冒出来,端枪往下冲,一百米外,苏醒过来的胶高大队开了火,他们从五乱子马队里缴获得的花机关枪打得十分脆,冷支队的人像乌龟一样把脖子缩下去。
爷爷掀起尸首,把父亲扒出来。
&ldo;挂彩了吗?&rdo;爷爷问。
父亲活动了一下手脚说:&ldo;没有,腚上的伤是才刚让八路打的。
&rdo;
&ldo;弟兄们,逃命去吧!
&rdo;爷爷说。
二十几个血迹斑斑的铁板会员拄着枪站起来,大摇大摆地向北走去。
胶高大队没有对他们开枪。
冷支队开了几枪,但子弹都是对天放的,飞得极高极远,打着刺耳的呼啸。
背后放了一枪,爷爷感到脖颈上像挨了一巴掌,遍身的热量都向这儿汇集。
爷爷伸手一摸,满巴掌鲜血。
爷爷回过头,看见花花肠子涂在地上的黑眼像青蛙一样伏着,大黑眼珠子一眨巴、一眨巴、又一眨巴,两滴金黄色的眼泪挂在他的眼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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